前不久,老城厢江阴街待拆除的老房子经过改造,一夜之间成了“网红”。梁朝伟、王一博等主演的电影《无名》正在此地取景拍摄,时光仿佛穿越回民国时代的上海滩,影迷、市民纷纷前来打卡合影。
城市考古团探访老城厢
“网红“的热度持续不过三五天,然而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些人,他们并非专业研究者,却热衷于解读建筑背后的历史文脉,触摸城市肌理。每到周末,领路人带着一群参与者,深入到城市的边边角角。日前,记者就跟随着他们的脚步,参与到这项名为上海城市考古的行走活动中,走进老城厢的“历史现场”一探究竟。
城市考古“考”什么?
“我们常说的‘老城厢’指的是今天中华路和人民路‘圈围’起来的区域。与其他东西、南北走向的马路不同,从卫星地图上看,这两条路呈现出一个首尾相连的大圆圈……”
老城厢区域示意图。采访者供图
“原先老城厢依河而建,大圆圈里有路、街、坊、里、弄数百条,纵横交错却又四通八达。上世纪50年代,随着发展理念的更新,老城厢开始了填河筑路,最终形成了今天南北向的河南南路,及东西向的复兴东路两条主干道,犹如X轴和Y轴,将整个老城厢切割成了四个象限。我们目前所在的区域就是整个老城厢的第三象限。”
领队讲解的是城市考古团队的创始人之一陈寒松,大家都叫他阿松,一名80后上海“土著”。“今天我们行走的这条线路,是原始风貌保存得最好的一个区域,大多数居民住宅尚未拆除。但听说最近这里的旧改征收也已经进入前期程序,不少居民将在这里度过他们老城厢生活的最后一个冬天。”
“考古”爱好者们告诉我,他们喜欢听阿松讲故事,容易让人共情。但在阿松自己看来,城市考古远不止讲故事那么简单,这其中包括观察地形(坡道、沟渠、岸线)、物质空间(建筑、物件、公共设施),以及不同空间中人的互动。
“许多老建筑它就在那里,是开放的公共资源。任何人借助资料就可以了解他的知识点。我们的原创性在于自己开发线路,把知识点串联之后重新编辑,让它成为概念、形成方法,这是非常有助于普通人去理解的。有了概念,想象才会有依据。有了方法,才能在观察中找到更多奥秘。”
不存在的门牌号
“我们现在所在的中心弄68弄是一个并不存在的门牌号。”站在喧嚣的大马路边,阿松娓娓道来,“上世纪90年代复兴东路配套工程扩建,旧地图上如盲肠般狭窄的中心弄从那时起就不复存在。拆除旧门牌的时候只拆到了前一个号,68弄幸存下来。”如今油漆剥落的大门上,中心弄68弄与复兴东路号同时并存,无意中为城市变迁留下了注脚。
中心弄68弄(复兴东路号)
阿松也由此道出了他素来的焦虑,随着近二三十年上海城市建设如火如荼,许多路名、门牌号随着物理空间的变化而消失。同时消失的不单是地理信息,更是历史人文的形象记忆,以及当地百姓的情怀。
“有一些往事我们是通过当地的住户讲述得知的,还有更多在时间的推移中不可避免地流逝。所以我们才会觉得自己身上有迫切的责任感,要把这些历史上的痕迹延续下去、传播开来,让更多人知道。”
龙门邨的界碑石
跟随阿松的脚步,我们来到尚文路上的龙门邨。这里对“老南市人”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曾是清朝著名的龙门书院的所在地,也是上海中学的发源地。年,地块被划分出售,购买地皮的人家按照自己的偏好造起新楼,每一幢建筑风格都不一样,堪称“微缩万国民居群”。
龙门邨
龙门邨界碑石
阿松带着我们弯腰寻找这里的界碑石,这是当时地产分界的标志,多置在外墙近屋角处,或嵌于勒脚内。我们找到了一些,有的字迹早已模糊,有的大半截已埋入地底。“考古团”的成员中也有人说,自己原先在老城厢住了十几年,经常看到路边的这种石头,却从来没有引起注意。界碑原先是用来界定私有财产权益的,后来废私盛行,便失去了意义。这些沉默的石头是可触摸的“城市之痕”,在过往的更新改造中不知有多少损坏、遗失,说起来不免让人产生一丝怅然。
文庙对面有个动物园
从龙门邨的后门出来,走过两个街口来到文庙。今年10月,有着多年历史的文庙启动修缮,一度成为媒体追逐的新闻事件。对于大多数上海小囡来讲,附近的旧书摊、小吃店、模型手办店都是童年记忆深处的拼图碎片。但鲜有人知的是,文庙的对面,今天的上海敬业中学所在地,原来是个动物园。
年,上海市立动物园在这里向公众开放。上海人向来爱“轧闹猛”,开园头一年,就有超百万人次游园“白相”,园里的动物多为当时社会名流捐赠,有逾百种动物先后“入驻”。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后,出于管理和安全的考虑,管理者才将动物迁至位于法租界的顾家宅公园(即今天的复兴公园)寄养。从此,上海市立动物园从上海的地图上消失。
上海市市立动物园史料。采访者供图
路过的居民听到阿松的讲解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有的甚至还要参与进来帮忙补充细节。在城市考古的过程中,居民的善意总让人为之感动,他们对自己从小成长的这块地方有着高度的身份认同,也很愿意让别人去了解,这种认同感在现今许多新式住宅、高档小区是不可能存在的。
夕阳西下,这一天的步行历时3小时,经过7个点位。“考古团”成员们挥手道别,约定下个周末再见。记者发现,来参加“考古”的多为年轻人,其中不少是外地来上海工作、生活的。他们想从更多维度、更全面地了解上海,而不仅仅局限于百度百科的一条注释和社交媒体上的一张照片。
唐海松是一位专业投资人,参加城市考古已经有十几次了。他游历过不少国家,如今因为疫情反而有了更多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家乡。在他看来,上海是一座正在“消失”的城市,“城市考古团正做的事情无异于与时间赛跑,在用他们的方式记录城市历史的点滴,并分享给那些愿意去了解他们的人。”
在变化中留下记忆
行程结束,阿松才有时间跟我聊了聊。现在上海城市考古的团队主力是三名“八零后”。最早的创始人徐明因为国外生活的经历,较早接触到了CityWalk这项在城市中行走的活动。年底,他把这种探索带到了上海,带大家一起到城市里穿行、看建筑、聊历史。
“第一批来的其实都是自己的朋友,大家有着相似的兴趣爱好,当时想着如果能有10个人来,这件事就值得做下去。没想到一直坚持到现在。”阿松是他的首批“受众”,对上海城市研究颇深的他参加了一次之后就毅然决定“入伙”。
今年夏天,又有一位自媒体人印济良加入。这位曾经的电视台记者、微博上的大V,迅速为他们带来了流量。半年内,活动场次和参与者都呈几何式增长。印济良说:“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虽然有粉丝、有流量,却时刻焦虑,因为找不到抓手。直到我遇到了他们,一拍即合。城市考古让我找到了真正想做的事,也解决了我的选题焦虑和流量焦虑。”
老城厢生活场景
如今,这个团队已开辟40余条原创城市考古线路,从市区到郊区,织起了一张看不见的网。上海不只有衡复风貌区、黑石公寓和邬达克建筑,老城厢也不完全是电影里的模样。越来越多喜爱探寻城市文脉的青年人正热衷以这样的方式来挖掘深层次的城市宝藏。
待拆迁的老城厢,如今冷清了不少,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变得缓慢,头上的“万国旗”至今依然迎风招展,老人们搬出桌椅放在弄堂口打牌、搓麻将。背后挂着的鸟笼里,不知名的鸟儿偶尔也会啼上两声证明自己的存在。城市沧桑变迁中,这些老旧的街区终将慢慢退出历史舞台。那些难得的烟火气和人情味如何保留,风貌保护与民生改善二者间如何平衡,是考验城市管理者智慧的永恒议题。
徐明说,在他们看来,留住历史文化与城市的快速演进从来不是对立的,更无需人为地去制造对立。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变化中尽可能地多留下一点记忆片段。“最近,甚至有房地产开发商主动找到我们,寻求保留建筑历史风貌的建议。如果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能让人们对于城市历史文化保护的观念有所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触动,那就已经是极大的成功了。”
来源:新民眼工作室(作者解敏)图片:除署名外其他均由解敏摄编辑:顾莹颖唐梦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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