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太阳还没醒,长臂猿的歌声先响了起来。郁郁葱葱的树木间,带头的长臂猿先长吟一声,其余同伴纷纷和声,一阵接着一阵。
这是上海动物园的清晨音乐会,由五种长臂猿唱响,很多游客会大清早赶来围观。3月16日闭园后,长臂猿照样唱着歌,除了没有游客。多名工作人员留守园内,用心照顾着多只动物,在特殊时期努力保持着“一切如常”。
自3月1日,上海出现首例无传播源头的本土感染者以来,疫情愈演愈烈。3月28日,浦东、浦南及毗邻区域先行实施全域静态管理。4月1日,浦西地区实施全域静态管理,位于浦西长宁区的上海动物园,彻底被隔绝。
疫情之下,物资的配送变得艰难、漫长。熊猫的竹子来自浙江安吉,大象的青草在金山区,小猩猩的尿布也滞留在路上。在多方努力下,问题一个个得到解决。饲养员们从周边山上挖来竹笋,特批的“通行证”带回新鲜的牧草,爱心妈妈送来了闲置的尿布……
在未能与游客见面的78天里,新的狒狒王已经“登基”,小熊猫住进了新家,刚出生的小天鹅学会了游泳。它们都在等待着,6月2日恢复开园的那一天,与久违的朋友们相见。
园内一片郁郁葱葱。来源:上海动物园
为多只动物“抢菜”
上海动物园大大小小的动物加起来有多只。它们一天要消耗蔬菜斤,水果斤,冷冻肉类、活鸡、兔子等1斤,粮食杂品若干,其中多头食草类动物,每天能吃掉4吨牧草。
疫情暴发后,整个上海市渐渐静止下来,保证动物们的“口粮”成为一大难题。
动物饲料配送中心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食物。来源:上海动物园
3月16日,上海动物园正式闭园。4月1日,动物园所在的浦西地区实施封控。在此之前,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为动物们“抢菜”“囤粮”。
“刚开始抢菜比较困难,蔬菜和水果筹备也花了很长时间。”动物饲料配送中心采购员孙昊说,得知浦西要封控的消息后,园方提前与供应商联系,按照7-10天的食物需求量进行了储备。
当时,动物园共筹备水果和蔬菜大约一万斤,加上像冻肉、冻鱼这类的冷冻品,大概有三四万斤。就连比较冷门的果蝇、蟋蟀等饲料,也想方设法进行了采购。食草队则提前将苜蓿草、羊草等存放到岗位上,还储存了食草颗粒两周的用量。在管控期间,缺少青绿饲料时,饲养员还会采摘一些树叶来给食草动物改善伙食。
“我们提前储备的干草能吃到6月,但动物们不能只吃干草,还是要营养均衡。”上海动物园食草队主管沙炳福介绍,食草动物的“粮仓”在金山区油车村,那儿有一块牧草基地,专供上海动物园。
由于疫情封控、运力不足等原因,牧草一直无法正常配送。园长裴恩乐了解情况后上报给了领导,主管部门局长亲自沟通协调,建立起金山区绿化市容局、上海动物园、金山区油车村三方联动应急协调网络,打通了青草饲料的运输通道。5月9日,第一批新鲜牧草顺利从基地送到了动物们的“餐桌”上。
工作人员在转运新鲜的牧草。来源:上海动物园
更多食物的储存,得益于动物饲料配送中心的冷库。这个“动物食堂”建于年,建筑面积平方米,动物饲料的采购入库、储藏、加工和配送,均在此完成。除了92平方米的杂粮库,还有6个冷库,用于储藏需冷冻的肉类、鱼类和需低温冷藏的饲料等。
裴恩乐一直坚持要建设配有冷库的动物饲料中心,当时有人反对说,“现在物流那么发达,没必要建那么大的冷库,太浪费了。”裴恩乐强调要考虑罕见的极端情况,“我们要多为动物考虑,不能一遇到特殊情况,就让动物饿肚子。”
裴恩乐(右二)在动物园内调研指导。受访者供图
闭园后没了游人,动物园里到处都静悄悄的,饲料配送中心却比以前更忙碌了。每天,一个个蓝色的箱子被装得满满当当,肥鸡堆得冒了尖儿,新鲜蔬果的香味飘荡着,箱子上贴着不同动物的名字。
来之不易的竹子
谁也没想到,上海动物园一闭园就是两个多月。
最先告急的是两只大熊猫的口粮。6岁的“和风”与“星光”同父异母,又被称为“风光兄弟”,是动物园里的明星动物。它们一天要吃5顿饭,大约公斤食物,兄弟俩最爱吃的竹叶来自公里外的浙江安吉。
大熊猫“和风”正在啃竹子。受访者供图
上海动物园食肉队副主管吴海丽介绍,放入冷藏间后,竹叶的保质期在7天左右,竹笋则是3天。因此,熊猫馆需要不断补充新鲜的食物。
在4月正式封控前,动物园就与安吉的供应商联系,提前储备了一周多的竹叶竹笋。但随着防疫措施升级,供应商若再到上海,则面临被隔离14天的风险。外地的竹叶无法送达,大熊猫吃什么?
饲养员们开始搜寻附近的竹子。熊猫馆只有三个工作人员,忙不过来,动物园组织了十几个人成立三个“小分队”,保障国宝的口粮。第一小分队是熊猫馆的员工,负责砍动物园内的竹子;第二小分队是繁殖场的员工,帮忙挖竹笋,再运到熊猫馆;第三小分队主要是其他外援,负责到佘山砍竹子、挖竹笋。
在大熊猫馆后面,有一块自留地,种着苦竹。饲养员每天砍六七根竹子,锯成几段,再往地上用力一敲,便能得到裂开的竹片。清洗干净后,这些竹片会被送到熊猫的餐桌上,保证它们每日的“摄竹量”。
4月,春笋正当时。在繁殖场的西北角也有一小片竹林,竹笋生长时间相对较晚。“第二小分队”带着锄头,穿梭在杂乱的竹林中,挖出鲜嫩的竹笋。“第三小分队”则当起了熊猫的“外卖员“,他们跑到佘山,剪下青翠的竹叶,带回2米长的“巨笋”。
工作人员正在为大熊猫砍竹子。来源:上海动物园
“风光兄弟”似乎察觉到,最近的伙食与平时不大一样。“和风”第一次看到这么长的“巨笋”,有点不知从何下口,它双手抱住竹笋,咬下了最嫩的笋尖。咔咔几下,笋壳掉落,尝到了春天的味道。“星光”更喜欢颜色偏黄的竹子,那是光照充足的象征,吃起来嘎嘣脆。
进入5月,笋季已过,该吃竹叶了。若在平时,只需两个多小时,新鲜的竹叶就能从安吉送到熊猫馆。疫情之下,竹叶的配送格外艰难。
“熊猫要吃竹子的呀,国宝如果吃不饱,那可不是小事儿。”裴恩乐不停地跟上级汇报请示,强调保障动物食物的重要性。在各级领导的努力下,上海动物园拿到了一个特批的通行证,带上48小时核酸证明即可出行。
另一边,安吉的供应商将新鲜的竹子送到上海与浙江的交界处——嘉善服务区。供应商卸货后,动物园的师傅独自将公斤的竹子装上车,全程无接触,进行闭环运送。回到动物园后,工作人员将竹子搬进冷藏间,低温储存。
时隔一个多月,“风光兄弟”再次尝到了熟悉的味道。“星光”躺在竹子做的吊床上,翠绿的竹叶堆在身边,它随手抓了一把,连枝带叶塞进嘴中,顾不上吊床摇摇晃晃……
大熊猫“星光”正在吃竹笋。受访者供图
“动物需要我们”
两个多月里,陪伴多只动物的,是多名工作人员。
“大部分员工是主动留下的。”裴恩乐回忆,上海疫情以来,陆续有工作人员被临时封控筛查,动物园面临着人手紧张的问题。随后,园方号召员工留守动物园,浦西封控前夕,越来越多人赶回动物园,动物饲养员、兽医和管理层就有人,还有行政、绿化保洁和后勤保障等人员。
园内只有少数为夜班岗位准备的床铺,多名留守的工作人员,大多数只能睡单位发的睡袋和躺椅,吃食堂配送的盒饭,食宿都在工作岗位上解决。
“这批留下的员工很辛苦,几乎每天都在岗位上。”裴恩乐知道,他们是动物园员工,也是家里的丈夫、妻子和孩子,特殊时期选择留守动物园,是出于对动物的爱心。
沙炳福在给长颈鹿喂奶。受访者供图
沙炳福是主动留下的饲养员之一。3月底得知浦西要封控时,他有点担心,立马赶回动物园守着。朋友觉得他傻,放着老婆孩子不陪,却自愿困在动物园里当“铲屎官”。沙炳福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了一句,“动物需要我们。”
“动物不像花草树木,如果一两天没人照顾,它们就会生病。”沙炳福说,饲养员的工作不仅仅是喂养动物,还有清洁、观察、丰容和行为训练等,每一项都关乎着它们的健康成长。
“爸爸,你怎么还不回家?”“爸爸要照顾小动物呀,等开园了,带你来看我养的大象。”
沙炳福看着同事在视频里哄孩子,自己也有点想家。他自知亏欠家人,解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跟妻子说声“对不起”。
吴海丽在观察熊猫的进食情况。受访者供图
跟儿子视频时,吴海丽就变成专属直播员,专门去拍儿子喜欢的老虎、狮子和金钱豹。离家两个月,她发现自己与小动物们更熟悉了,却跟视频里的儿子变生疏了。但她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如果呆在家里,看不到动物,她会更加担心。
想念儿子的时候,吴海丽就去看看与儿子同龄的“风光兄弟”,跟它们说说话。“风光兄弟”似乎能听懂吴海丽的倾诉,它们会主动靠近她,抬头望着。“有时候看着它们,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沙炳福似乎也有类似的“魔力”。每当看到他靠近,大象就会慢慢走过来,摇头晃脑,有时候还会拿鼻子“亲”他。这让沙炳福觉得很温暖,在封闭的70多天里,他的生活变得更简单、纯粹。这也是他在动物园工作28年,仍旧觉得幸福的原因。
“不一样的动物园”
日头朝西边坠下,伴着老虎的低吼声,饲养员们退场了。夜色慢慢将动物园吞噬,黑乎乎,静悄悄。待月牙爬上夜空,狼的嚎叫会如约而至——“嗷呜嗷呜”。再晚一些,猫头鹰等鸟类会开始“夜谈”,发出“欧欧欧”的叫声,短促又有力。
这一切,对企鹅饲养员胡迪来说,既新奇又有趣。平日里,她过着“朝八晚五”的生活,下班就回家待着。入职三个月,有两个月被“关”在动物园里,胡迪反而觉得很开心,她有了更多时间去熟悉动物们。
饲养员胡迪正在喂企鹅。受访者供图
每天早上8点,胡迪会先把企鹅放归企鹅山,再来准备它们的早餐。在封控前,饲料中心就囤够了深海鱼、小黄鱼和多春鱼,存在了鱼类冷冻间。挑选,洗净,去鳃,处理好的小鱼放在手中,企鹅们就会欢快地跑过来享用。
一个月前,因为原有的企鹅饲养员被封控,胡迪从大象馆调到了企鹅馆。初来乍到,企鹅们并不待见她,还会用嘴啄她。相伴一个月后,胡迪用自己的耐心和爱心,赢得了它们的信任——企鹅开始主动靠近她,围着她转。
周末,“企鹅漫步”会照常进行,只是少了游客的围观。小企鹅们排成一排,探着好奇的小脑袋,迈着小碎步,摇摇摆摆。春季是繁殖时节,有些企鹅还会在路上捡些小树枝,叼回去做窝。漫步十几分钟,快结束了,它们的步子会放缓,拖延一下回家的时间。
有时候,胡迪会站在游客的位置,隔着玻璃观察企鹅。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游客,企鹅们会欢快地朝她跑来,还会一猛子扎进水池,扑腾着游起泳。不一会儿,它们又把头探出水面,东张西望地找人。胡迪觉得欣喜,她还见过企鹅追蝴蝶、与树“打架”,“无论它们干什么,我都觉得可爱。”
每逢周末,“企鹅漫步”会照常进行。来源:上海动物园
闭园后,吴海丽也看到了不一样的动物园:游客少了,鸟叫多了,动物们似乎更活泼了。
有一天早上7点,她和饲养员一起拖着长长的苦竹走向熊猫馆,竹叶在地上拖动,窸窸窣窣。“和风”听到后,兴奋地跑来跑去,仿佛知道美食要来了。吴海丽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她庆幸自己选择了留守在动物园。
看到熊猫的自然行为,吴海丽感到欣慰,这说明它们对生活是满意的。工作人员平时也会开展丰容工作,提高动物生活趣味,让它们展现出更多自然行为。食物丰容是最常见的,饲养员会把食物藏起来,锻炼动物觅食的能力。有时候还会进行嗅觉丰容,将柠檬汁挤到食物上,让动物闻到不同的气味。
裴恩乐坚决反对“把动物当宠物”的观念,在上海动物园,游客不能投喂动物,还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裴恩乐的设想里,好的动物园应该是一座活体动物博物馆,无关珍稀程度,每一种动物都有独特的价值。“人们努力创造良好的环境,动物表现出自然行为,和谐共处。”
在闭园期间,上海动物园改造了小熊猫展区,并尝试让蓑羽鹤与小熊猫共同居住,“混养”已取得一定成效。当看到小熊猫趴在树上,四爪伸开,甜甜地睡着,裴恩乐觉得很有成就感,“这说明它喜欢这个环境,也不紧张,多满足啊。”
闭园期间,小熊猫展区改造完成。来源:上海动物园
新生
城市虽然被按下“暂停键”,但动物们仍在蓬勃生长着。
春季是繁衍的好时节。沙炳福细数起这段时间出生的食草动物,有大羚羊、斑马、袋鼠等,他甚至记得哪些小动物是在哪天出生的。“等到开园,游客就会发现,多了好多可爱的小动物。”
在上海动物园,灵长动物哺育室和鸟类孵化室需要饲养员24小时在岗,“奶爸奶妈”们常常在深夜照顾小动物。
晚上11点,是灵长类宝宝当日最后一顿奶的时间。它们的进食时间和食谱都有严格规定,喝完奶后,饲养员林俊还要帮它们更换尿垫和尿不湿。这些小宝宝大多是因为妈妈不会带娃,才被送到灵长动物哺育室,需要饲养员有更多的爱心和耐心。
别看林俊未婚,换起尿布来却十分熟练,他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些小宝宝的日常起居。这个原本学机械专业的“80后”,因为喜欢小动物,来到上海动物园,当起了“超级奶爸”。
随着封控时间变长,电商暂停发货,3个小宝宝的尿不湿告急。林俊只好去二手平台求购,找到卖家后,再让跑腿小哥送到动物园。有几个好心的妈妈得知缘由后,坚持不收钱,免费送给小动物们。
小动物也会调皮捣蛋。有时候,刚帮它穿上尿布,下一秒就脱掉了。林俊也不恼,再次穿上,轻拍小动物背部,哄它们入睡。有时候它们会突然醒来,撒娇求抱抱,那是信任的表现。看着新生的小宝宝一天天长大,林俊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很有成就感。
小猩猩抱着林俊撒娇。受访者供图
这些新生的小动物,只能暂时通过镜头,与游客们相见了。闭园期间,上海动物园推出了10篇《闭园日记》vlog,还有十几场直播,每场都有一两万人在线“云游动物园”。
这是园长裴恩乐一直想做的事情。他提出了“动物园+”的想法,用直播和网上动物园等形式,让更多人了解动物园,从而达到科普教育的目的。
还有5年就要退休了,裴恩乐还想做得更多——继续完善河马馆的建设、岸边植物景观的建设、强弱电房的改造等等。与动物打交道30年,他始终有一个目标,“给动物创造一个美好的家。”
封闭的日子里,动物们丝毫没有受到外界影响。大熊猫悠闲地啃着竹叶,长臂猿继续开着摇滚音乐会,企鹅摇摇摆摆地踱着步,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屏幕前的人们在小动物们的“一切如常”中收获平静,抵御焦躁和未知。直播间里常常飘过这样的留言——“太可爱了,好治愈!”“等疫情过去,一定来看你们!”
工作人员在园内进行消毒。受访者供图
6月1日起,上海全面恢复全市正常生产生活秩序。6月2日,上海动物园也将恢复开园,迎接久违的游客。
“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我们度过了漫长的封闭期。”裴恩乐感谢所有人的付出,留守园内的员工,也将陆续回家。林俊迫不及待想抱一抱自己养的腊肠犬,虽然每天在和父母视频时都会看它,“但狗狗也听不懂,我只想回去抱抱它。”
就像一场马拉松,快要跑到终点,裴恩乐既期待又欣慰,“要用最好的面貌迎接开园”。枯枝败叶被扫去,鲜艳的花卉摆放整齐,褪色的“一米线”也被重新描绘,割草机嗡嗡作响,青草香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园内。错过了整个春天的游客们会发现,骄阳替代了春花,但其他一切如常。
新京报记者吴采倩
编辑刘倩
校对吴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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